火光熊熊,映亮了大半个天空。滚滚的浓烟从陆家那座阔大的宅院里升腾起来,即便在小城的另一头也能看见。
此时已经是黄昏了,归家的居民惊慌失措,有的大喊着“走水了走水了”,有的敲锣打鼓,拎着盆桶等盛水的工具往陆家跑。
陆家的大宅里也是一片混乱,火是从听涛院烧起来的,因着那一块都是旧式的木质建筑,很快就蔓延了出去。
刚刚返回家中的陆老爷陆霆慌忙组织人手救火,他抓住一个听涛院的丫鬟:“少爷呢!”
“不知道……少爷,少爷说不定还在里面……”
丫鬟脸色惨白,下巴上还有烟熏出来的痕迹。
火还未烧起来时,少爷不知道为什么一反常态,大发雷霆地把他们都赶了出来,所以听涛院的佣人全都无事,少爷却不见了影踪。
难道少爷……
她嗫嚅着不敢说法,被陆霆一把甩开:“救火!快!一定要把火扑灭!把少爷找出来!”
可这么大的火,若少爷在里面,肯定早就被烧死了。
佣人们不敢说话,见老爷状若疯虎,心道老爷看起来与少爷不亲近,其实还是着紧着少爷的,却不知陆霆一定要找到陆寒深的理由——他是“河神”,是他们陆家完成大业的关键!
陆霆心中也猜测这火是不是陆寒深放的,或许他已经趁乱逃走了。
但此时顾不得那许多,即便陆寒深不在里面,火也要扑灭,况且陆老太爷早就有预案,此时陆宅周围都围满了家丁,宅院里的人插翅也难逃。
他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,陆寒深一开始就没准备逃。
这火确实是陆寒深放的,目的不是为了自己,而是瑶姬。
他们计划好让瑶姬在去齐家的时候趁机逃走,但事态复杂,谁知道齐家那边是什么情况。
陆寒深和瑶姬所能依仗的,唯有一个李东演,而李东溟又进不去齐家。
陆寒深没有告诉瑶姬,他当时便暗中做了决定,瑶姬一去齐家,便想办法在陆宅制造大火。
这样能帮瑶姬牵扯走一部分注意力,趁着混乱,她走脱的机率会大大增加。
此时他早已从听涛院离开,并不试图逃走,而是朝祠堂的方向潜去。
路上来来去去都是奔跑呼喊的佣人,人们拿着水桶木盆一窝蜂往大火的方向赶,陆寒深穿着一身粗布衣裳,头发拿布巾包住,顺顺利利地潜到了祠堂外,那里依旧有人把守。
陆寒深没有迟疑,绕到角落又点了一把火。
火很快烧了起来,看守祠堂的家丁倒没有那么惊慌失措,头领冷静地吩咐手下:“来两个人赶紧跟我去通知老太爷和老爷,剩下的人速速灭火!记住,祠堂不能进去,否则老太爷怪罪下来,谁都吃不了兜着走!”
众人齐声应喏,虽然不算慌乱,依旧让陆寒深觑到了空子,趁着他们大部分人去取水的功夫潜了进去。
他并不想将陆家一把火烧掉,这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。
哪怕出生以来,他从未看过这园中的一草一木,而即便他站在这些家丁面前,他们也不会认得,他就是陆家的少爷。
不由自主地,他眼中浮现出一抹怅然的讥嘲,一切的原因,或许就在祠堂里,在那个所谓的“神令”上。
这是他唯一的机会,接近真相的机会。
沿着青石板,陆寒深推开了眼前的黑油大门。
嘎吱,令人牙酸的轴承转动声响了起来。
天光似乎从未照亮过这间空阔的大堂,屋顶上没有天窗,无尽的黑暗吞噬着这里,门一推开,空气中都是腐朽的灰尘味道。
陆寒深的脚步空荡又清晰地回响着,笃、笃、笃、笃……回音袅袅,仿佛不知响起在哪片时空。
他的身影渐渐隐没,沉重的黑油大门在失却支撑后,也慢慢地一点一点合拢。
直到那门只剩下一点缝隙,厉喝声忽然从门外传来:“寒深!”
陆维奇的脸色寒冷如冰:“你看一看这是谁!”
他一挥手,两个婆子便架着一个双手双脚被捆缚的女孩推到了面前。女孩的衣摆上全是泥渍,手腕上勒出两道鲜红的痕迹,正是瑶姬。
原来她从齐府顺利走脱后,得知陆家起了大火,正在犹豫究竟是依计划逃往火车站,还是去陆家看一看。
以瑶姬的性格,并不会这样优柔寡断,可她不知陆家出了什么事,陆家将陆寒深看做“河神”,应该轻易不会伤害他,但他若是有意外……
她一瞬间忽然想到,或许这场大火正是陆寒深为她逃走放的。
定了定神,瑶姬还是决定往火车站赶。
只有她顺利走脱,才能把发生在这里的事散播出去,戳破陆家的计划,况且她若是落在陆家手里,也会是陆寒深的牵绊。
只是她没料到,反戈她一击的正是祖母最信任的张婆。
“大小姐,得罪了,”张婆忽然抓住她的手,而周围已经有人围了过来,“老太太做戏做得太好,连老婆子我都被骗了过去,不过事到临头,老太太也坐不住了。”
瑶姬狠狠地瞪着她:“我爹?还是陆家?”
“我听命于谁,现在还重要吗?”张婆笑眯眯的,只是那笑越看越教人厌恶,“大小姐还是乖乖回去罢,陆家可是大小姐的婆家。”
听到陆维奇的话,瑶姬忙拔高声音:“寒深,不用管我,想做什么就去做!”她转而看着陆维奇,冷冷一笑,“老太爷总不至于当众就这么杀了我,陆家要拿我做祭品,没有仪式怎么行?”
“你都知道了?”陆维奇面色阴沉,“好,很好。”
门扇间只留下了一道缝隙,隐隐绰绰的,瑶姬能看到大堂里一座高台,高台之上不知供奉着什么,形状奇异,竟与陆家的家徽一模一样,想来便是那“神令”。
她脑海中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又涌了出来,凌乱的记忆如同浮光掠影,似真似假,似幻似梦。
就在陆维奇出声时,祠堂里的脚步声停了下来。心道自己果真赌对了,寒深最着紧的就是这个毛丫头,陆维奇一挥手,示意李妈妈上前。
只见李妈妈的手中端着一只瓷盅,盅里一碗颜色苦涩的药正冒着热气。
“我确实不会杀你,”陆维奇苍老的面容上,此时那笑容毫无慈和,如同恶鬼,“一碗药下去,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没了。没了孩子,仪式照旧可以举行,你说,我敢不敢把这碗药给你灌下去?”